茶壺 朱泥壺 紫砂壺 茶道 茶道具 泡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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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人啜茶帖


文|陳健瑜

文人啜茶帖


文|陳健瑜

電影《日日是好日》有一幕,飾演茶道老師的樹木希林帶著入行兩年的弟子出席茶會,席間人人正坐輪遞著一只茶碗,她將碗輕輕捧起,悄聲讚嘆,要弟子仔細看,感受名家茶器的重量、觸感:「多注視好東西,才能培養好眼光。」兩句話,極其簡單的道理,卻是老師對學生唯一的提醒,至於什麼是好,以及真品的價值,你得自己找答案。她從不解釋茶道是什麼,不傳授任何意義,只是依循節候汲水沏茶,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。

茶,每個人都能喝,但品鑑與理解得靠虔心浸染,不痴心無法為癖,無癖則探不進其中奧妙,像茶師製茶、壺工燒陶,揉捻蒸烘、或搏砂捏塑,哪一件不是地水風火的再造,以紫砂壺最常見的圓器,講究「圓穩勻正、柔中寓剛」,從泥胚中長出了梨、柿、蓮子、掇球等造型,一隻隻古樸雅致,光潔俐落。藝者能在缸窯裡點石成金,匠者仿其形,雖同為器而無神。古往今來多少文人雅士所欲追求的茗飲之道,往往便著墨於那一點神韻上,涵養無法被定義與估量,那是沉澱於骨子裡的文化品質。

倘若時光回到宋朝,恰巧生在一個喝得起茶的人家,午後陽光熾烈,你汲來山泉正要煮茶,此時傳來叩門聲,一名頭戴巾冠長臉蓄鬍的高瘦男子欠身探問:「能否給我一盞茶?」他說兼程趕路,勞累疲乏,加上患了茶癮,聽見煮茶聲忍耐不住,冒昧一問。你知來了個茶痴,邀他落座,一會兒奔濤濺洙、茶香四溢,他滔滔說起茶事四絕:「茶當取陽羨貢茶、水當取金沙泉水、壺當用宜興紫砂、火當燒桑葉煮茶。」片刻歡談後,他頷首辭謝。很久之後你才知道他為此寫了一闕詞:「困路長睢欲睡,日高人渴漫思茶,敲門試問野人家。」原來他是鼎鼎大名的蘇東坡。

再將時間軸挪後六百年,南京桃葉渡口一間茶寮內,另一位茶狂張岱為了一杯茶執拗等待,「慕汶老久,今日不暢飲汶老茶,決不去。」養尊處優的公子專程搭船來喝茶,被冷落了大半天毫無怨言,堅定得宛如求道,不喝不走!奇人被怪客感動,終於為他起爐,待以羅芥茶、惠泉水、荊溪壺,沏成了一杯「香撲烈,味甚渾厚」的閔老子茶,讓後代無數茶痴魂牽夢繫,渴想也飲他一杯,品味晚明的韻雅風尚。

風雅、風尚之外,還有風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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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存周製錫承盤/清 朱泥掇球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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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道光年間,宜興出了一位性格孤傲的紫砂能匠邵大亨,他是製壺的天才,相傳掇球壺就是他發明的,高熙《茗壺說》記載:「其掇壺,肩項及腹,骨肉亭勻,雅俗共賞。」他把紫砂壺視為精神與美感的延續,靈感湧現的時候才會創作,沒感覺時便四處遊山玩水,或寧可睡一整天什麼事都不做,日子過得跟他的壺一樣飄逸放達。所製砂壺珍貴、難得,且強求不來,遇到氣味相投的知音,他以壺相贈,分文不取;但他不認同的人,就算捧來千兩銀子他也不甩。曾有縣令為了得到他的壺,硬押他入縣署,準備上好的泥料和豐厚酬銀,限令他十天內交貨,他就故意捏一隻劣品交差,縣令一怒之下責以杖刑,他被打到皮開肉綻,仍然不改初心。

還有一個富人費盡心思購得大亨壺,某日不慎被家中的丫鬟打破,他氣得要殺人償壺。這事傳到邵大亨耳裡,他親自挑了一扁擔的壺上門,要富人選一把,饒人一命。丫鬟才謝過救命之恩,他轉身要走,富人卻一把攔住,那可是一整擔的大亨壺,絕世珍寶都到了眼前,豈可錯過收藏的機會?開個價吧,他全要。邵大亨冷笑一聲將擔子輕輕一翻,哐噹遍地,所有的壺全碎了。壺是給人泡茶喝的,不殺人。至此,你懂大亨的壺何以溫潤有情。

明清二代,城市與手工業的發展改變了庶民的生活型態,品茗看戲不再是貴族仕紳專利,市井大眾也能共享,加上萬曆之後工夫茶風靡閩粵,陳鳴遠、時大彬、惠孟臣等紫砂藝師輩出,紫砂壺也成「世間茶具之首」,製壺名家會在壺底刻字題詞,如文人書畫落款,使壺隨字貴,字隨壺傳。

與孟臣齊名的惠逸公寫得一手好字,楷書被推崇有唐帖韻味,允公的壺款亦是敦樸有致。一把好壺,骨質勻正、胎薄工巧之外更要托物寓意,全靠藝師的修養與品味,物之極致,彷彿數百年後還能透過茶湯瀹出壺人之心,臻化獨特而成為經典。後世多託名仿製,或以壺藝家的名號做為特定壺形的代稱,如鼓腹矮梨身,出水三彎流的「君德壺」,就是以張君德為名。

無論是文人痴茶,或茶人詠文,茶文化與傳統詩詞書畫所涵蘊的雅致境界是分不開的,等一壺茶,說一段故事,朦朧中似乎還聽見東坡居士的熱切邀約,那一封寄了千餘年的《啜茶帖》——「舊藏龍焙,請來共嘗。蓋飲非其人茶有語,閉門獨啜心有愧。」還能赴約否?

陳健瑜

揀字手,伴文久,埋首書屋黑貓睡

算塔羅,解心語,一盤羅經,幾年才懂,慢 慢  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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